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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5章來生不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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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顏兒?十年前,我害了你,你也親手殺死了我們的孩子。我愛過你,亦恨過你,那時,我是真的想要你死,讓自己記住對你的恨,也讓自己徹底解脫,我再也不想沈迷在你的情網中。可是,我還是想盡辦法救活了你,我不能沒有你,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在我的面前死去,明知你是世上最毒的毒藥,我依然願意飲鴆止渴。我也曾想要擺脫,但卻真的無力。你問我為什麽,那麽你能告訴我為什麽我要愛上你嗎?”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,“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你會愛上我,但是你醒來了,誰也不認得了,你看著我的眼神那樣無助驚慌。我除了保護你、疼愛你再也做不了其他。老天爺給我們開了個大玩笑,它沒有放過你,亦沒有放過我。我想逃開,可是你是這樣美好,是這樣令人欲罷不能。我再一次深深地愛上了你,我能怎麽辦?我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愛你。將你捧在手心裏,不是為了贖罪,只是想要讓你快樂……”

我抽泣著打斷他:“那你為什麽還要讓我想起來?你知不知道我寧可你殺死我,寧可你一輩子騙著我,一輩子讓我遺忘,一輩子做你的傻瓜皇後,也不想再經歷一遍這樣的痛徹心扉?李玄風?你是這世上最最殘忍的人,你根本就沒有感情。”

李玄風笑了,笑得慘然而憂傷,“顏兒?你心無旁騖地愛了我十年,專心癡迷,無憂無慮。可是我卻痛苦地愛了你十年。你遺忘了,什麽都記不得,可誰能讓我遺忘?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嗎?我真的很想騙你一輩子,讓你這一生一世只記得我一個。可是,我照顧不了你了,我不能讓你在失去我之後整日以淚洗面啊!”

“所以你就讓我現在以淚洗面!”我撕心裂肺地狂笑起來,哭得淚流滿面,“你告訴我,我該怎麽辦?我該怎麽辦?”

李玄風俯下首來,一點點吻掉我的眼淚,“快了,就要結束了。再也不會有痛苦了,再也不用委曲求全討我歡心了,你就要自由了。”

拼命想要推開他,我喊道:“李玄風!我恨你!我恨你啊!”

他緊緊地抱著我,任憑我在他懷中撕咬捶打,只是緊緊地抱著我……

李玄風病得很重,到十月初一,他便下不了地了。

來福和喬喜每天都會跪在戀橘宮的門口苦苦哀求,我卻對他們置若罔聞。

我只讓浸染陪著我,從那夜自夢中驚醒過來,我便搬回了戀橘宮,再也沒有離開過佛堂半步。我沒有去探望病重的李玄風,沒有帶給他安慰的只言片語。

我食言了,對麟兒,也對李玄風食言了。原來李玄風的後顧之憂竟如此精準,原來麟兒對我的防範竟是未雨綢繆。他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吧?

十年前我與李玄風之間的生死糾葛,麟兒雖從未參與,但他那時已是十七歲的少年,他便是從那時就開始恨著我了。只是因為李玄風,因為李玄風對我義無反顧的愛,才讓這個不幸的少年十年間都活在提心吊膽裏。

他們竟是如此理智,如此火眼金睛,如此未雨綢繆步步為營,那麽我呢?我該怎麽做?

我愛上了李玄風,可我亦對他恨之入骨。如今我累了,不想愛他亦不想再恨他。我知道他快要死了,知道他想見我。可是我不想見他,我亦不能見他。我怕自己的不愛不恨再次會被狂熱的愛戀和滔天的仇恨席卷。

李玄風命來福將那只檀木小箱子給我帶來了,箱子裏的東西原封不動,最上面整整齊齊地折疊鋪設著玄華在石牢內寫下的那首《相思賦》。

來福告訴我,早在一年前,李玄風便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。十年前,我用赤子之心刺穿他的咽喉,他雖撿回一條性命,卻從此落下惡疾,常年咳嗽不止。然而,他從來不保養自己的身子,像是故意懲罰自己一般,只會喝下我親手熬制的雪梨膏。他的肺早已千倉百孔,但他卻始終瞞著我。他開始尋覓能解開斷腸草的良藥,找到後便哄騙著我服下。到我在勤政殿內發現這只檀木小箱子時,我已服了近一年的解藥。

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,我卻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了贖罪。

他從老天爺那裏偷了十年,偷走了我的十年,也偷走了原本屬於玄華的快樂。

九月十五那日他的生辰,他早已算到自己的大限將至,故意讓婷娟提醒我。他既希望我能記起一切,又怕我會恨他。因此他避開我,故意在禦花園內與臣工們喝酒慶賀,想要把自己灌醉了忘記一切。一方面他想要我擅入勤政殿找到小箱子,另一方面,他又希望我永遠不要打開這只箱子。

天不遂人願,我打開了箱子,恢覆了記憶,而他卻沒有喝醉。

大喜之後必有大悲,那夜有很多臣工都醉了,唯獨李玄風無比清醒。離開禦花園之後,他不敢回椒房殿,便讓來福和喬喜扶著他回了勤政殿。一看見桌案上打開的箱子,他就明白了一切。呆坐在勤政殿許久,他終於獨自回到椒房殿,靜靜躺在了我身邊。

來福痛哭的聲音一聲聲傳進來:“娘娘?您就可憐可憐皇上吧?皇上這一生過得太苦,他只在有您的這十年開心地笑過。可是娘娘,您知道這十年裏皇上做過多少噩夢嗎?您知道他的笑容背後又有多少擔心和痛楚嗎?為了您,皇上廢棄了後宮,甚至不惜讓自己斷子絕孫,娘娘?十年了,您如此深愛皇上,舍不得皇上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。如今,只是些陳年舊事,您當真就這樣狠心嗎?難道那些傷害用十年的疼惜仍無法彌補嗎?”

我沒有出去,跪在佛堂內,我閉著眼睛,脊背挺得筆直。

浸染跪在我身後,她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知道她於心不忍,可是我沒有動,亦沒有開口說話,我怕自己只要一說話一站起身便會難以自制地飛撲向李玄風。

我不能去看他,他是害死玄華、玄正和玄聰的兇手,他害得我骨肉分離,我無法原諒他,不能原諒他。

浸染長嘆一聲,終於起身出去了。我聽見來福哀嚎一聲:“娘娘?您好狠的心哪!十年哪!皇上對您十年的愛戀和守護都抵不上他曾經的一念之差嗎?您只心心念念想著皇上對您的傷害,可您是怎樣對皇上的?您也曾親手殺死了您與皇上的孩子啊!”

他就要死了,他就要死了!

我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,一世的恩怨情仇豈是一句不愛亦不恨便能說得清的?十年了,他細心呵護我十年了,他為我力排眾議,為我廢黜後宮,為我不立皇儲,為我不要子嗣,他像一棵大樹般站在我身後,任由我依靠撒嬌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?十年來的點點滴滴早已深刻在記憶裏,我越是想要抹掉,它們越是清晰地跳躍出來提醒著我他愛我,我亦愛著他。

入夜,我會習慣性地伸手去抱身邊空空如也的他,晨起,我會在睜開眼睛之前撒嬌地說:“玄風?親親我!”用膳時,我會不由自主地夾一筷子他最愛吃的菜卻不知該遞給何處,喝茶時我會莫名其妙地吩咐泡上玄風最愛的雪頂含翠。原來我早已將他深深地刻入了骨髓,不是不愛,而是不能愛,不敢愛。

十月二十日,霜降。

天空中下著綿綿細雨寒氣逼人,來福和喬喜最後一次長跪在戀橘宮門外。

“娘娘啊!皇上,皇上他不行了!您最後讓他看您一眼吧?您讓皇上閉眼吧?奴才求您了!”

一片哀求聲傳來,我聽見有宮女太監的聲音,還有禦林軍的聲音。他們的額頭磕在被雨水打濕的地面上,發出劈啪的聲音,無比刺耳,我死死咬著唇一言不發。

浸染在我身後跪著,終於咚咚地開始給我磕頭。我沒有轉身,我知道浸染的頭磕破了,亦知道門外一幹宮人們的頭都磕破了,但我依然僵硬著。

浸染是玄華的人,她不是在幫李玄風求情,我知道她是為了我。只有她知道我心中的苦,只有她才知道我的心比他們還要痛。

我終於站起來,走出佛堂,走進書房,提筆寫下了四個大字——“來生不見!”

永和帝十四年十月二十日酉時,永和帝李玄風駕崩,時年四十三歲。

臨死前玄風手裏緊緊地攥著我最後寫的那四個字——“來生不見”,婷娟說他在看見我寫下的這四個字後終於閉上了眼睛,他的眼角含著兩顆清淚,面上滿是不舍,但唇角卻是彎起的,他的懷中依然珍藏著那支陪伴了他大半輩子的蝶戀花金步搖。

最後的日子裏,陪伴他的不是我,依然是這支金步搖。那是一個美麗的錯誤,這個錯誤從那日我與玄聰在永翠園內打雪仗開始,從它成為玄風生命主旋律的那一天開始,這支金步搖就註定了他一生的悲劇。

我能給予玄風的,只是這支金步搖,它是他偷來的,生前如此,死後,亦如此。

為這個千古明君的英年早逝,宮裏宮外哭聲連連。長安城內,百姓自發服孝舉喪,十裏長街,白茫茫地跪倒一片。

十月二十一日,來福宣讀永和帝遺詔,由定國大將軍廉親王李玄茂即位稱帝,玄風還專門留下密旨,不準固海王李麟還朝吊唁,他的身後事不得勞煩皇後,諸事皆交付給李玄茂處理。

玄茂接到飛鴿傳書後八百裏加急返回長安吊唁,同時帶回二十萬大軍以防發生宮變。

我避開喧囂的人群,帶著浸染悄悄來到了靜心寺。十年裏,我第一次踏進了靜心寺,將這裏的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。

納賢閣和靜心殿還和以前玄華活著時一模一樣,打掃得十分幹凈,室內生著火盆,像是一直有人居住。

我坐在多年前曾坐過的貴妃椅中,閉著眼睛回味曾經在這裏和玄華淡淡相守的每一天。玄華的一顰一笑仍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,然,物是人非。

玄華?你一人在天堂裏會冷嗎?十年了,你還記得我嗎?你會不會等不及我先去投胎?

靜心殿內,依稀還能聞見玄華身上的臘梅香味兒,淡淡的,卻沁人心脾。

走出東院,我來到了三姐曾居住過的西院。這裏和我初見時一模一樣,只是在念嬌殿的正殿中多了一座大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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